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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81、神秘女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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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81、神秘女子(三)

靈力收回的一瞬間, 穆周山和司軒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過度消耗靈力後靈核內的空虛噬咬著他們的每一寸筋骨,身體上疼痛難耐,可是精神上又松弛下來。

是尹兆。

他那花白的頭發總是用一枝不死橓枝盤在頭頂, 此刻樹枝不翼而飛, 白發散下, 飄蕩在尹兆身後。

他像一個悲天憫人的上古神尊, 看向穆周山、司軒和馳旭的眼神中,滿是惻隱。

“她……師父!”

當尹兆落於三人身前的時候,司軒原本開口想詢問央金格爾是否被徹底束縛, 卻看到了尹兆唇邊落下的一絲殷紅。

尹兆擡手將鮮血擦去, 輕聲嘆了口氣:“我與不死橓全部的力量,也只能壓住她的靈力一時半刻。”

說完他緩緩轉過身來,看向馳旭。

馳旭並沒有第一時間回應自己這位舊友的目光, 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久不見……”先開口的人是尹兆。

可是馳旭不等他說完,卻突然打斷了他:“敘舊的話就不必說了。”

尹兆仍是那樣滿目憐憫地看著他, 停頓了一下, 才重新說道:“你護不住她的,我也護不住, 如何結束這一切, 你知道該怎麽做的。”

“我可以!”從一開始見面便十分沈著的馳旭忽然激動了起來, 他的手狠狠向後一揮, “試都不試, 你憑什麽這麽說, 她是我的女兒!”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像一個鮮活的凡人一樣, 被那強烈的不甘和憤怒操控著, 卻又在內心深處感知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我在地府陪了她三百年,若是有辦法能制止這一切,我便不會帶她回到人間。”

“誰允許你帶她回到人間?”馳旭的聲音一絲絲啞了下去,“誰允許的。”

其實當池魚還在血河池邊的時候,就連馳旭也並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當馳旭意識到七苦靈器逐漸在人間蘇醒,而自己也是靈器之一的時候,就已經在盤算如何能集齊靈器,用七苦的力量徹底湮滅世間靈器,不再讓後世之人受其牽制,被欲念操縱,互相殘殺。

倘若阜熙再等他一等,待他成功做完這一切,她的靈魂仍然可以補全,她仍然可以走入輪回之中……

尹兆再一次嘆了口氣:“阿魚是神女的血脈,天生承載著一部分央金的氣運。七苦靈器歸根結底確實是由她身死為因誕生的,央金格爾覺醒的瞬間,也將池魚靈魂中有關苦難的一部分帶走,與那靈器糅雜在一起。

“覺醒的七苦,本身就是她的一部分,她靈魂的一角被留在了人間,因此她永遠無法走入六道輪回之中。池魚是唯一可以同時擁有所有七苦靈器的人。”

也是唯一可以與央金格爾抗衡,將靈器所帶來的一切厄運終結於此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將我吸引過來,攜手打敗央金格爾,等事成之後再把靈器全都交給阿魚是嗎?”尹兆走到馳旭的面前,才繼續說,“可是上一回你逆天改命的結局,是什麽呢。”

家亡國破,社稷為墟。

馳旭沒有說話,可一旁的司軒突兀地笑出了聲。

“哈哈,所以……所以師父您將樹芯給她,用助她輪回的話語騙她回到人間,教她運轉出屬於自己的功法,只為了讓她把曾經忘記的苦難重新找回來,然後以她格爾之女的身份,親手鎮壓自己的母親嗎?”

司軒猛然覺得,他從來不曾真正認識這位把他一手帶大的師父。

如同他從前從來沒能看清自己的父王一樣。

“是。”尹兆點頭,坦誠道,“當年為師將你從妖火中帶出,其實也不全是我一人的功勞。即使是在癲狂之際,央金格爾也依然有一絲清明的神魂牢記著你的母後曾經拜托她好好照看你,所以漫天毒焰之中,她給了你一個例外。”

他已經騙了司軒這麽多年,如今只想將真相全盤托出,不再有隱瞞。

司軒從來沒有一刻希望自己並不是那個例外。

“師父,您還記得您正式教我萬雲功法之前問過我什麽嗎?”

三百年前,尹兆將那寬厚的手掌輕輕蓋在馳樂的頭上,慈祥地問道:“若你入我萬雲,從此就要和你的王權富貴徹底告別了,你所學的一切都化為灰燼。若你塵緣未了,還想為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做些什麽,回頭做一個君王,對你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一夕之間消瘦下來,黑黑的瞳仁之中再也沒有半點光明的馳樂十分堅定地回答說:“我的心懷太小了,裝不下蕓蕓眾生。”

“那從此以後,你就不是馳樂了。”

“師父,徒兒想叫思軒。阿姐一直希望我的名字裏,帶一個軒。”

“那就叫司軒吧。”

他做不了馳愉想要的那個氣宇軒昂又溫文爾雅的弟弟,至少還能擁有她想要呼喚的名字。若是轉世為人,是不是會更方便她來找他。

司軒悲愴地吼道:“我從來沒想拯救蒼生!”他想救的,只有一角宮墻裏的寥寥數人。

怒吼之後,一片靜謐。

那樹枝編造的網下面有一股股的靈力在沖撞著它,悶悶地發出撞擊的聲音,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穆周山聽著他們三人討論的事情,只覺得荒唐非常。

他的舌根澀到發麻,喉頭每一次滾動吞咽而下的好像都是穿腸毒藥,苦辣得要腐蝕他的五臟六腑。

“你們在說什麽啊?”穆周山開口的聲音又是顫抖,又是不可置信,“什麽輪回,什麽靈魂的一角?誰?池魚嗎?”

沒有人回答他。

只有那沈悶的聲音有節奏地拍打著,像是在肯定他的話語,又像是在警醒著他們即將面臨的一切。

最終還是尹兆伸出右手,於空中一抓,掌心中就多了一片碧綠的葉子。

然後他將葉子輕輕一推,讓他飄至穆周山的手中:“是的,阿魚和你不同,她沒有轉世成人的機會。不死橓用樹芯給她做了一具可以在人間行走的身體,存放她不完整的靈魂。”

穆周山怔怔地看著手中的不死橓葉,像是完全聽不懂尹兆到底在說什麽。他用拇指在樹葉上微微一擦,忽然就看到了一些不屬於他的記憶。

他看見在一片日月同輝的血紅天空下有一汪可怖的池水,岸邊有一棵巨大的古木,古木下有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仰著頭看向上方。

不知道是看那奇異的月,還是看樹枝上掛滿的紅色絲帶。

有無數魂靈自她身邊走過,可是沒有人看得見她,也不會回應她的笑臉和打招呼的手。

穆周山還看到自己的身影,三回九轉地從她身邊走過。

池魚還與他說過話,可他從來沒有聽到過。

他為什麽從來沒有聽到過!

須臾瞬息間穆周山的眼前還閃過了許多其它的畫面。有池魚在尋芳閣枯樹上懶洋洋躺著的情形,與她如何小心翼翼在一本小冊子上記下山間弟子們的喜好和對她的好,然後坐在丹爐旁苦思冥想要如何回報給大家的模樣。

還劃過了她獨自一人在五毒洞裏從幻象之中見到穆周山的時候,那瞠目結舌、無法相信的面容,以及守在穆周山床邊那段時日裏,百念皆灰的暗淡眼神。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他們在客央瓦布的最後一夜,在漫天星河與皎皎明月的見證下接吻時,不死橓在腦海中與她的對話。

“阿魚,你想好了嗎?”

“這投胎的機會我不要了,我只想陪著穆周山好好過這一生。”

此間千萬種覆雜又洶湧的情緒一同沖至額前,穆周山的眼前越來越模糊,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他聲音發抖地問尹兆:“什麽叫投胎的機會不要了?”

馳旭回答道:“阜熙與不死橓做的交易,原本就是她替尹兆將散落的七苦靈器召回,不死橓以樹芯為代價送她去轉世。”

尹兆接上馳旭的話語,繼續說:“如果她一直以這樣的形態強行逗留人間,樹芯維持不了多久軀體,或許十年,或許百年。可是阿魚卻說她只求和你過這十年百年,來生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對她而言沒有意義。”

穆周山單膝重重地跪到地上,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維持站立的姿勢。

馳旭走到他面前,也蹲了下來,將手輕輕搭在穆周山的肩上:“這也是我困住她的原因之一,周山,她若是真的在人間待的時間太久,靈魂就要煙消雲散了。還是說你也只是想與她走這一世嗎?”

“……”穆周山立刻搖了搖頭,他的眼神有些渙散,馳旭離得那麽近,他都無法將視線集中到他的臉上,“不,不能。”

“她必須集齊七苦,補齊被她母妃覺醒之時帶走的那一部分魂魄,才能走入輪回,真正再有做人的機會。”馳旭手下的力量不由越來越重,“周山,你對她而言太過重要了,我不能讓你毀了我的阜熙唯一的機會。”

聽完,穆周山卻低下頭笑了起來。

他的笑中帶著濃濃的苦澀與悲憤,直到笑得喘不過氣來,穆周山才深呼吸冷靜下來,說:“陛下根本不了解阿魚她這一世經歷過什麽,也不了解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穆周山才是那個陪著她長大的人。他曾經無比痛恨過自己為何當年要教那個高傲不知世事的小公主什麽大義,什麽為國為民。如果她從來沒學過這些,那或許當年也不會被馳旭三言兩語,就動了犧牲自己拯救子民的心思。

可是這些日子的相處,穆周山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不是他將池魚教成了這樣。

她本來就是這天下最善良勇敢的人。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天下安寧,物阜民熙,對她而言是多麽可貴的事情。”

穆周山用銀劍支撐住自己,慢慢站起身:“這世間可能有無數人背棄自己的信仰,為了一己之私而視他人性命於不顧,我曾經也差點跌入這樣的黑暗之中。但如果世間只有一個人不會,那就只有池魚了。”

馳旭不可思議地擡頭,聽穆周山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我相信她,與相信自己比起來,我更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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